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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从江西九江这个中部码头小城出发,法子英和劳荣枝亡命天涯的抢劫命案,是与国企变动、下海、严打这些时代词汇连在一起的。回望二人的犯案轨迹和其中体现的极端人性,实际上也是在回望那个年代里,社会情绪与社会变革如何交织碰撞,如何奠定了我们今日生活的起点。 记者 | 王海燕 李秀莉 偶然被抓获 2019年11月29号,安徽合肥,酒店保洁服务员朱大红正站着吃完饭,突然,她听到小儿子喊了声“妈妈”,语调怪异,朱大红问“干嘛”,儿子欲言又止,隔了半天,蹦出俩字,“我爸”。朱大红奇怪,问怎么回事,儿子告诉她,劳荣枝逮到了。朱大红第一反应是不信,儿子再三强调,新闻是真的,“看到了爸爸的名字”。朱大红愣在了原地。 朱大红是安徽省长丰县人,1999年,她的丈夫陆中明到合肥做散工,被法子英和劳荣枝以装修的名义骗至出租房当场杀害并肢解,冻进冰柜。朱大红的命运被彻底改变,在那之前,她有个顾家孝顺的丈夫,忙时在家务农,闲时外出打工,多的时候一天就能挣100多元,一家人衣食无忧。 陆中明死后,留下三个分别3岁、5岁和7岁的孩子,一个老母亲。农村主妇朱大红被悲伤击倒,缓了一年才到合肥打工,在一家酒店做保洁,从每月700元缓慢涨到如今的每月2500元。三个孩子则留在老家,分别跟着外婆和奶奶,成为留守儿童。 朱大红参加了1999年审判法子英的庭审,她记得从下午1点到晚上7点,自己整整坐了6个小时。法庭上的法子英留着两撇小胡子,被警察押着,瘸着一条腿。法官问法子英是否忏悔,法子英表示丝毫没有,隔着栅栏,朱大红当时就想冲过去,狠狠扇他两巴掌。更令朱大红难受的是,因为法子英拒不配合警方侦查,致使他的同伙劳荣枝逃脱。朱大红那时已经见过劳荣枝的照片,半身照,卷曲黑发浓密,大眼弯弯,脸上露出一点若隐若现的笑,显得非常时髦。
劳荣枝 虽然法子英在合肥被审判,但最早通缉法子英和劳荣枝的是南昌警方。法子英被枪决后,他们还在持续追捕劳荣枝,甚至直到2019年之前的几年,南昌警方还因为接到通知,发现与劳荣枝容貌相似的人,到各地排查了几十条线索。 厦门警方注意到劳荣枝,算是必然中的偶然。厦门警方人士告诉本刊,之前并未查到劳荣枝在厦门犯案,所以也没有特意锁定她。但2019年6月以来,公安部在全国开展“云剑”行动,抓获逃犯是重点目标之一,正逢厦门警方在全市构筑大数据立体化防控体系。2019年11月27日,厦门警方大数据系统发出警报,监测到思明区某商场出现一女子,与劳荣枝相似度达到97.33%。经过连夜摸排,2019年11月28日上午,劳荣枝在商场的手表柜台被抓获。 流传的抓捕视频中,已经45岁的劳荣枝穿浅绿夹克衫,随意地扎着马尾,很平静地跟警方走了,走路时上身挺直,体态矜持。和20年相比前,劳荣枝瘦了,脸庞有了棱角,以肉眼识别的角度,并不是20年前圆脸丰满的样子。但那种随时含笑的神态仍然相似,甚至对着警方的镜头,她也自然习惯性地露出一个笑容,显得妩媚嫣然。厦门警方人士告诉本刊,被抓获后,劳荣枝坚称自己籍贯南京,姓洪,直到警方通过DNA对比后,她才承认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20多年前的连环命案 根据合肥市中级人民法院对法子英下达的判决书,法子英和劳荣枝是在南昌犯下第一起命案的。1996年7月29日,南昌市公安局通过一桩报警,在南昌市东湖区一套2室一厅的房子里发现,房主熊启义和妻女被人杀害,妻女尸首被弃于浴缸,一个旅行袋里则装着熊启义的残肢。 在随后的侦破工作中,警方将嫌疑人锁定为夜总会“小姐”陈佳,并在陈佳出租屋里发现了熊启义的头颅、躯干和左臂。出租屋房东称,陈佳当年6月1日搬入,同住的还有一名男子,两人自称夫妻。根据房东提供的身份证复印件,南昌刑警在深圳找到了陈佳,却发现陈佳并未离开过深圳,只是身份证几个月前在歌舞厅被盗了。 回到南昌,警方查出,假“陈佳”还在另一个房子里租住过,周围有群众反映,假“陈佳”说普通话,但夹杂九江口音,与同行男子都喜欢吃九江特产的酒糟鱼。顺着这条线索,南昌警方在九江市公安局边境科发现了头一年法子英和劳荣枝去往深圳的边境证审办表,确认了两人的身份。 通过比照指纹和其他物证,南昌警方确认了法子英和劳荣枝的犯罪事实,向全国各地发出关于两人的通缉令,但两人却消失于茫茫人海。
遗留的扑朔迷离 令警方惊讶的是,在审讯中,法子英主动交代过一起温州的案件,死者为两名女性,温州当地警方已经侦查两年了。此外,法子英还主动交代了一起常州的案件,但因为缺乏人证物证,未能认定。 法子英当时的辩护人俞晞记得,自己第一次去见法子英的时候,法子英就对他说:“谢谢,你跟我聊聊就可以了!这个案件也不用费太多精力。”他的意思是,检察机关指控他杀了7人,俞晞即使帮他辩护成杀害6人也没用。他嘱咐俞晞,有空去看看他就行了,俞晞当时的感觉是,他对自己的生命挺漠视。 在俞晞的印象里,法子英挺讲礼貌,每次他过去,法子英都会客气地道谢。论长相,俞晞并不觉得法子英凶残,甚至因为长相瘦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只要法子英开口说话,俞晞又觉得浑身冒冷气,原因是“他讲到杀人,就跟我们讲杀个小鸡一样的”。 俞晞记得,根据法子英的供述,1996年第一次在南昌作案时,一个很小的动机是,让劳荣枝将熊启义约出来后,他嘱咐熊启义给家里打电话拿钱,熊启义拿起电话却试图报警,惹怒了法子英,随后法子英逼迫熊启义说出自己的家庭住址后,用铁丝和绳子勒死了熊启义。而当时的背景是,1996年4月开始,全国性的第二次“严打”正在轰轰烈烈展开,各地正此起彼伏举行各类公判公审大会,法子英和劳荣枝算得上顶风作案。 杀害熊启义后,法子英、劳荣枝将熊启义肢解,装入四个袋子,随后带着部分尸块,来到熊启义家,用抢来的钥匙开门进屋,杀害了熊启义的妻子和女儿,并抢走全部财物。 俞晞还记得一个细节,法子英说过,他和劳荣枝最开始计划引诱另一个人,是熊启义的朋友,但手机打过去,对方立刻就挂了。后来公安调查,原来劳荣枝打传呼的时候,那人正与老婆吃饭,不敢接,结果逃过一难。法子英宣称,那是两人逃亡生涯中,劳荣枝唯一一次引诱失败。 在合肥的作案过程相似。俞晞记得,殷建华和劳荣枝在夜总会吵架后,1999年7月22日当天本来计划去医院,看望一位朋友,但那位朋友说,自己马上出院了,不用看望。无事可做,殷建华又主动给劳荣枝打电话。法子英说,当时两人正在分析夜总会的客人,商量找谁,既然殷建华打电话,那就是他了。在两人的印象里,殷建华也挺有钱,在夜总会里,软中华一包一包往外甩,还放话“自己钱不知道该怎么花了”。 但实际上,警方刚刚接到报警时,曾问过殷建华的家人和朋友,如果凑钱给法子英,诱他出洞,能马上拿出多少钱,得到的答案是“连借带凑能找出二三十万”,并不像殷建华自己吹嘘的那般阔气。劳荣枝将殷建华引至房中后,立即就被法子英拿刀逼着,绑住手脚,关进了铁笼子。铁笼子长宽1米,高70厘米,和冰柜一样,是半个多月前就准备好的。 根据法子英的说法,殷建华受到威胁后,一开始并不相信法子英敢杀人。为了证明自己的凶残,法子英去了合肥市六安市场,以家里装修的名义,将一名来自安徽长丰县的木匠骗到屋中,经过捆绑,当场猛捅木匠背部,在殷建华面前砍下其头颅,并将尸体放入冰柜存放。在法子英被认定的所有案件中,木匠是唯一事前跟劳荣枝毫无瓜葛的人,且跟抢劫本身毫无关系。 而远在合肥乡下,木匠的妻子朱大红因为丈夫没有如期回家,正焦灼万分,通过老乡,她打听到,合肥的警察正拿着照片,在合肥六安路的临时工聚集点寻找一个人。朱大红和家人多次到合肥市里的派出所、殡仪馆询问、辨别,才确定,死者真的是朱大红的丈夫陆中明。而目睹陆中明被杀害的过程后,殷建华开始按照法子英的指示,给妻子打电话,写下家里的住址。 法子英还主动谈起过劳荣枝跟殷建华吵架,他说他跟劳荣枝约定过,只陪唱歌、跳舞、喝酒,所谓三陪,但晚上不出去,也不陪睡觉,因为“不想让劳荣枝挣卖淫的钱”。他还说:“我从来不盗窃、不吸毒、不强奸,我瞧不起这些人,都是社会渣滓。”
劳荣枝的说法 在2020年的第一次庭审中,根据劳荣枝归案后形成的48份讯问笔录及在案的其他证据,公诉机关认为对几名被害人的死亡,劳荣枝均是积极主动作为,构成共同犯罪证据充分。但劳荣枝在每起案件中具体承担什么角色,如何量刑,一度扑朔迷离。 第一次庭审中,劳荣枝当庭承认绑架罪、抢劫罪,但否认了对自己故意杀人罪的指控。根据公诉机关材料,南昌熊启义一案中,“在侦查阶段,劳荣枝曾四次供述,因怕自己的指纹留在熊家,对法子英说过不如一把火烧了(熊家)”。但在第一次庭审现场,劳荣枝翻供,称这句话是在接受讯问时,受杭州保姆纵火案影响,“临时发挥的”。她否认与法子英合谋、否认有目的地物色熊启义作为谋害对象,甚至称直到五年后才知道熊启义一家三口当时已经死亡的事实。 按照劳荣枝的说法,她主动打电话约的熊启义,想让对方给自己花点钱时,刚跟法子英大吵一架,并提出分手。接到电话后,劳荣枝出门去见熊启义,将对方带回了家,并撞上了法子英。在三人激烈的争执中,法子英用刀划伤熊启义,并踹了劳荣枝肚子一脚。 劳荣枝称,法子英威胁她用绳子将熊启义的手脚捆绑。因为“害怕”,她“不得不配合”。劳荣枝称,将熊启义控制后,其被法子英带着两次来到熊启义家,第一次是下午,目的是认门;第二次是夜里吃完夜宵之后,这一次,二人实施了上述的绑架和抢劫。 随后,在法子英的指导下,劳荣枝先行前往人民医院门口。按照劳荣枝的说法,直到二人汇合离开南昌,她都以为熊启义和其妻女还活着。劳荣枝还提到,下午离开出租屋前,她和法子英就已经打包好财物准备不再回来,走之前,劳荣枝叮嘱法子英给熊启义松绑,以让其在之后主动逃脱。 但公诉机关认为这一说法并不符合常理,“如果你们已经打算放了他(熊启义),为什么晚上还敢到他家里去?” 另一个细节也表明劳荣枝前后逻辑不自洽。她称,自己当时以为二人去熊启义家,只是和其家人谈判,未料到法子英竟然敢杀人。但根据当年的人证、物证, 第一次去熊启义的家“认门”时,劳荣枝曾建议法子英剪断熊启义家和对门邻居家的电话线。 以“不知道当事人被杀”为由,否认故意杀人罪的策略,被劳荣枝反复运用在多起案件中。 温州案中,她称自己因为先一步离开现场,对两个女孩的死不知情。 但公诉机关认为,配合法子英从银行取到钱后,劳荣枝曾返回招待所收拾物件,并特意把衣服打湿,做出长期居住的假象。 这一行为是为逃跑所作的准备,可见其“有预谋和很深的主观恶意”。
法院最终认定,劳荣枝故意杀人致五人死亡;抢劫致一人死亡;绑架致一人死亡。根据新京报直播报道,法院最终认定,劳荣枝参与了对陆中明和殷建华的杀害行为。 除了上述三起案件,另有一起此前未曝光的二人犯罪事实被认定,作案地点在江苏常州,20多年前法子英曾作出供述,但因证据不足,未予立案。劳荣枝被抓获后,主动交代了案情,形成了交叉证据。 根据二人的说法,1998年夏天,劳荣枝和法子英来到江苏省常州市,盯上了一个叫刘华的男子。劳荣枝将刘华诱骗至其租住地,事先躲藏在室内的法子英持刀威胁刘华,并刺破其胸口。劳荣枝用事先准备好的铁丝将刘华捆绑在扶手椅上,二人对刘华进行人身控制并以剥夺生命相威胁向其勒索财物。 期间,法子英离开现场,欲将刘华停在楼下的汽车挪走,劳荣枝在单独看管刘华期间,再次对其威胁。 在取得刘华放在汽车内的人民币5000元之后,二人逼迫刘华打电话给其妻子索要财物。次日上午,刘华打电话给妻子要求其将家中所有现金带到指定地点。 二人商议由劳荣枝前往指定地点将刘华妻子带回出租房,如劳荣枝未按时归来,法子英则将刘华杀害。随后,劳荣枝将刘华妻子带回,并索得人民币7万元。取得财物后,刘华妻子亦被捆绑,劳荣枝先行携带财物逃离作案现场。在刘华妻子的苦苦哀求下,法子英放弃了加害行为并离开。这也是二人所犯下的案子中,唯一一起被害人没有被灭口的。 辩解 在第一次庭审宣判后,劳荣枝不服判决,当庭提出上诉。 事实上,在第一次的庭审中,劳荣枝就未放过任何为自己辩解的机会。在当时的被告陈述阶段,劳荣枝念的稿子是事先准备好的,她说正是自己主动要求媒体参与庭审,目的是为“给大家、给媒体一个真实的陈述”。 她强调,生活中周围认识的人都喜欢自己, 36岁时得过癌症,此后一直想重新融入社会。在总结自己多年逃亡生活时,她的讲述中甚至出现了“抢劫、杀人、绑架,我真的骨子里不屑于做这些,我瞧不起那些通过不正常的方式赚钱的群体”,“你可以说我不优秀,但不可以说我不善良”这样的句子。 面对媒体和公众侃侃而谈,这也是22年前法子英的做法。 俞晞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去看守所会见法子英时,对方曾提出,想要一条宽松的裤子,遮盖与警方对抗时受到的枪伤,因为那是他最后一次面对观众,不能光着大腿见人。在俞晞看来,当时的法子英把法庭当成了自己的舞台,他大包大揽为劳荣枝的开脱,或许跟他强烈的表现欲有关。 相比之下,劳荣枝在庭审中的公开发言更加“务实”。她懂得讲述自己的女性身份,反思在温州案中自己“有罪”,理由是“没有保护受害人,因为那是女性,柔弱的女性,没有任何抵抗力,都非常配合”。她还试图证明,自己是被利用被胁迫,她提到自己是1995年在一场朋友的婚礼上认识法子英的。被对方展露出的英雄气概所吸引,二人很快走到一起。
往事 劳荣枝在法庭上的表现和20多年前的法子英有相似,也有不同。在俞晞看来,法子英把法庭当成自己的舞台了。在法庭上,他也的确是这样表现的。俞晞对很多媒体讲过这个细节,当时法警让他验看一把20厘米的刀子,法子英立刻说:“我哪会用这样退班(九江话:差劲)的东西,我用刀最起码都这么长。”他比画出大约30厘米的长度。 俞晞最后一次见到法子英,是他被执行死刑之前。俞晞以为他想上诉,但法子英说:“不是,只是快死了,心里还憋着很多话,想找个人聊聊。”俞晞记得,两人聊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狱警换班,要去吃晚饭了,会见才结束。法子英还问俞晞,劳荣枝归案没有,此前他也问过多次,但俞晞始终没有告诉他,这一次,权衡之下,俞晞告诉了他,说“还没有”。俞晞记得,法子英听完就笑了,那也是俞晞唯一一次看到法子英表露情绪。 俞晞问过法子英,劳荣枝为什么愿意跟着他亡命天涯?法子英听了比较得意,说刚认识的时候,劳荣枝才19岁,可能有英雄情结,佩服他敢打敢杀。此前,1981年,17岁的法子英曾因抢劫罪被判10年,劳教8年后出狱。判刑前,法子英是九江市发电厂的职工,待遇在当时的九江市国营单位里,排在第一梯队。按照推算,法子英是在1989年出狱后成家的,1990年有了女儿。法子英还有6个哥哥姐姐,都是国企员工。 他还告诉俞晞,和劳荣枝在一起后,因为妻子不同意,他只是和妻子协议离婚了,但没有领离婚证。在合肥被抓获后,也有媒体问过法子英,为什么能够追到劳荣枝,他的说话是:“你不要看我这样,我也有温柔细腻的一面,不光是打打杀杀,那是个武夫。”意思是自己也有文气的一面。 但温柔细腻,用在劳荣枝的表面形象,更贴切。劳荣枝家住九江市石油公司家属区,她家的老邻居何芳告诉我,劳荣枝的父亲原本是湖北黄梅的农民,50年代过江,通过招工,进入九江市石油公司,在单位负责消防工作。70年代早期,劳荣枝的母亲也来到厂里,带着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成为有公司的家属工,做些挑油桶、拉板车的工作。劳荣枝是到九江后才出生的,厂里很多人都有印象。
劳荣枝 在邻居们的口中,劳荣枝的父母都没有念过书,其父随和老实,跟同事相处融洽,但劳荣枝的母亲总跟人吵架,都是些零碎小事。劳母如今还在老厂区,捡点废品补贴生活。作为一个来自农村的外来者,劳荣枝母亲在厂里融入得不算好,很多老邻居谈到她时,都会露出一种微妙的笑容,并表示自己跟她家不往来,并指出她的一些生活细节的不合时宜。但这里又是一个人际关系高度密集的社区。 作为我国首批五个沿江对外开放城市之一,九江市地处在赣、鄂、皖、湘四省交界处,曾是江西省工业最发达的城市,也很早就有了工业园区。九江石油公司坐就坐落在九江市市区东部工业区,地处浔阳区金鸡坡村,周围还有畜产厂、炼油厂等国有企业。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里都是九江市的郊区地带,远离真正的城市生活。但整片厂区和生活区已经足以构成一个完整体系,互相熟识的职工和家属们,从早到晚,从出生到死亡,全部生活经历都可以在这里完成,不知道劳荣枝是否曾梦想逃脱。 劳荣枝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石油公司的子弟学校念的,她二哥劳光荣说,劳荣枝从小就比较懂事,学习不要人费心,总是能考班上前几名,拿回奖状来,字也写得清秀。在劳光荣看来,这属于天分,因为家里其他哥哥姐姐读书都不怎么样。虽然劳荣枝是最小的,家里也没宠她,跟其他孩子一样散养,穿姐姐留下的旧衣服,还要帮着挣点外快。比如说,当时做衣服原料的畜产厂会有分猪毛的散活儿,把白猪毛黑猪毛分开,6毛钱一斤,臭烘烘的,大家都干。 厂里所有人日子都过得紧巴巴,月初发了工资就赶紧买米买油买面。大家还互相打听,哪怕关系不好,也一定能清楚说出,对方家的孩子找到了什么对象、分到了什么单位、待遇如何。 初中毕业时,15岁的劳荣枝想考高中,上大学,因为班上同等成绩的都去上高中了。但二哥劳光荣建议她去师范学校,早点出来工作。当时劳光荣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在家里很有话语权,他的建议得到了父母的支持。他记得劳荣枝考取了九江师范学院幼师专业后,自己还送她去了学校,他不记得劳荣枝当时是否有什么反应了,在他看来,“15岁的女孩子……”意思是,不懂。不过,在当时,考取九江师范学院也很不错,是周围人交口称赞的对象。 毕业后,劳荣枝被分回石油公司子弟小学教语文,和父母及尚未成家的二哥住在一起。劳光荣记得,发了第一个月工资,劳荣枝就给家里买了一台茶几,没过多久,又给父母买了一台取暖器。劳光荣说不上来,劳荣枝是外向还是内向,跟家里谁的感情好,只知道她人缘不错,时常有同学、朋友叫她出去玩。劳荣枝有什么爱好,劳光荣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后来分回石油公司子弟小学后,原来的中专老师还建议她,暑假继续去学舞蹈,但她没有去。 劳荣枝跟法子英在一起的事,劳光荣其实不大清楚,他只记得,妹妹曾跟父亲说起过这件事,父亲让他去打听打听,他隐约听说,男方是老电厂的,但想着,“打听个人多难啊,是吧?”所以也没去。我问他,家里人是否干涉过劳荣枝的恋情,他说:“也不好管这个事儿,那时家里也装了个电话,有事来电话,她就出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他说,他自己当时也挺贪玩,常常在外面打麻将,加上妹妹大了,更觉得不好干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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